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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丝丝渐渐地爱上了培训班,她对莎比的成见,也像春天逐渐融化的冰棱,
越来越缩小了。
她不知道,莎比在课堂上有那么大的魅力。在她心目中一直鄙视着的表姐,
其实有着她的沉稳、老练与涵养的一面。
莎比教授的课程,都是过去在工人文化馆里培训期间的教学内容。她对学员
们按照一种严格的教学风格,让他们能够在这个班级里学有所得。
莎比的心思很简单,不管这些学员们未来干什么,她有责任,要对得起他们
的付出,至少在金钱方面。
班级里,很快分出了差距。相比之下,女孩要比男生更富有表现潜力,在模
拟回合的演绎中,女孩很容易进入角色,找到想象的表演空间。
柳丝丝心中暗暗地较着劲。她瞄准那些出类拔萃的女生,心里面有一股超越
她们的强烈念头。
她发现,她现在很注重莎比对她的评价。一旦莎比对别的女生加以表扬的时
候,她心里就涌上一种不舒服的妒意。
她可以感受到,班上有几个女生很有潜力。一个叫谢白桦的女孩,特别讨得
莎比的喜欢。这是一个十分洋气的女孩,小小的脸,细细的腰身,很符合演员的
条件,她的可塑性很好,走在一群女孩中,就很出挑。莎比在模拟演示的时候,
经常让她作示范。
另一个女孩,名叫颜馨婷。她的身体有些丰满微胖,个子也不算高,她的很
明显地有着表演的功力,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大家都议论她过去演
过黄梅戏。
这两个女孩最讨莎比的青睐。柳丝丝心里可痒痒了,她觉得自己竟然像小学
生似的,也在期望着莎比表扬她。
但是,她越用劲,越觉得吃力,她无法像那些女生一样,游刃有余。莎比一
般情况下,也对她很忽略。柳丝丝心里的不高兴越积越重,暗自责怪自己:看吧,
把莎比姐得罪了,这下,她让我难堪了。
这天,下课结束,柳丝丝心情不悦地往外走,突然有女生扯着她的膀子叫她,
她回过头,只见从人群那边传递过来的眼光,最终停在莎比那儿。
柳丝丝有一些不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莎比点点头。
柳丝丝停着不动,让那些欢蹦乱跳的男生女生擦过她的身边,然后,向莎比
走去。
「有事吗?」柳丝丝问道。
「走,我问你一件事。」莎比转过身,向侧边的小屋走去。
「什么事啊。」柳丝丝紧跟着追了上去。
「丝丝,你真的喜欢表演?」
「嗯——」柳丝丝应了一声,又问道:「可是,我总觉得做的不好。」
「才开始都这样嘛。」莎比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都没有信心了。」柳丝丝有一点委屈地说道。
莎比转过身来,温和地微笑着看着她,这种目光令柳丝丝感到心里有一种甜
美的慰藉。几天来,莎比的那种站在讲台上的风范,在台下的学生之间不由自主
地形成了一种崇拜的能力场,大家都很服她,觉得她的指点辅导很有实用价值,
柳丝丝也被这种集体无意识感染,她在莎比的笑容里,读到了像暖气一般的微微
感动。
莎比用手抚摸着柳丝丝的头,就像小时候她曾经与柳丝丝这样亲热的接触,
「你如果有空,我以后多教教你。」
「真的?」柳丝丝有一些喜出望外地说道。
「我骗你做啥呢。我的小表妹,如果真的一天当了明星,我也会很骄傲的。」
「我能吗?我觉得好笨的。」柳丝丝嘟着嘴说。
「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个培训班结业后,你千万不要留在这儿。行
不行?」
「为什么?」
「你不要问那么多了。听我的话,没错。」莎比说道。
在训练大厅的侧面的放置物品的小仓库里,莎比耐心地教授柳丝丝演艺基本
功,静静的时光,在狭小的窗户上,缓慢地移动着,浓重的阴影,像灰尘一样从
角落里升腾起来,逐渐地淹没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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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与柳丝丝一起走出训练馆,柳丝丝仍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好久没有
这样的感觉了。她拉着莎比的膀子,说:「晚上有空吗?」
「你有事?」
「我们一起到老家去玩玩吧。」柳丝丝建议道。她说的老家,就是指小时候
她上幼儿园时所在的黄河路地区,那块南京路南边的一条陋巷,是她们这一代共
同的精神的家园。虽然婆婆一家搬迁离开了这儿,但是,柳丝丝只要到市中心去
一趟,无论如何要拢一下那条陈年的旧巷。其实,长她几岁的莎比也是如此。那
里有着她们的少女时代,而少女时代,足以与人的一生相匹配。日后的岁月可以
遗忘,但刻骨铭心的少女时代的记忆,是最清晰而不变色的记忆。
「好啊,我上个月还去那儿呢。」莎比的脸上挂着兴奋,「不知现在人民广
场有没有改造好,难走死了。」
柳丝丝说道:「上次路过那儿,我没有进去,现在我做梦,梦见的都是那儿。」
「我也是这样。」莎比侧过头,看着兴高采烈的柳丝丝,两个人扯着膀子,
柳丝丝的重量,压着莎比的身上,莎比被她拖搡着往前走着,两个女孩发出无缘
无故的笑声,好像她们刚刚获得了一件什么特殊的宝贝似的。
柳丝丝共有四个姨娘,她的母亲排行老三,而莎比的父亲则是她的舅舅,也
是婆婆五个儿女中唯一的一个男性,自小特别受家里的宠爱。在柳丝丝的印象中,
四个姨娘的称呼,都是用囡囡来称谓的,按顺序依次是大囡,二囡,三囡与小囡。
柳丝丝的母亲排行老三,家里都称呼三囡。小时候,她寄养在婆婆家,与父
母离异的莎比曾经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她们重新找回了童年的快乐的时光,
那种姐妹间的亲热感重新回到了她们的身边。
过去有一段时间,柳丝丝一直对莎比有着严重的成见。在她的心目中,是莎
比让她的父母不和,一直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父亲后来调到昆山工作,很少回
家,柳丝丝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母亲过活。甚至过年的时候,父亲也是尽量不回
到家里来,这成为丝丝心中难解的疼。
在柳丝丝的印象中,是莎比揭开了家庭的不和。那时候她还小,不知道什么
原因,只记得莎比有一次哭哭啼啼地说姨父什么什么,也就是说柳丝丝的父亲在
她洗澡的时候,跑进浴室间搂住她。因为这个事情,柳丝丝的父母暴风骤雨般地
吵了一架,自此以后,家里的父母平静的生活便被打破了,柳丝丝突出的感觉,
就是她不再重要了,失去了父亲的特别喜爱。
那时候,柳丝丝还小,她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无法把自己的深
爱着的爸爸与莎比说的那个在她洗澡时搂着她的男人联系在一起。这样的丑陋的
场面,紊乱了一个少女成长时的平静的思絮,自此以后,她只看到,家里发生了
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长辈们也不可能向她这个黄毛丫头解释这里面究竟发生什么,
她只知道,是莎比的存在,让父亲曝光在众人面前,家庭的温馨从此与她无缘。
伴随着成长的混乱的思绪而逐渐定型下来的这种看法,顽强、执着地扎根在
柳丝丝的心里。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对莎比气不打一处来的原因。是莎比改变了她
的一切,剥夺了她的美满生活。近年来,父母亲的关系有所好转,但是柳丝丝再
也寻觅不到童年时的家庭的和美与温情,这一切,都在强化着她把责任归咎于莎
比。
但是,在培训班的这一段时间,莎比对她的宽容与包涵,特别是莎比一如既
往的姐姐的风范,使柳丝丝的心态发生了改变。她把过去的不良记忆重新包裹收
藏起来,她逐渐接受了面前的这个依然像姐姐般温暖的莎比。尘封过去的痛苦与
不详,柳丝丝找回了她与莎比目前的这种如履薄冰的友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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